我曾是JS,告诉你电脑城里的真实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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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6-8-15 15:00:45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作者:锋利的日光灯
 0.
  凡是看到这个帖子的朋友,不管您此刻以何种姿势身处何地,反正都无例外地在上网,对吧?这样的开头貌似脱裤子吹喇叭,但是,您既然要上网,就必定要有上网的设备,譬如台机,笔记本,手机,PDA等等。在我国的IT市场尚处于佛罗伊德宣称的“肛门时代”的今天,以上这些设备大多数还是从电脑城里购得的。没错吧?
  
  基于此,我相信多数网友都曾到电脑城里和JS打过交道。所以,我们的生活轨道就曾有过交叉,有了一种心照不宣的默契。
  
  我个人希望这种默契能延续至此小贴终结之日。
  
  先做个名词解释:JS即“奸商”的拼音缩写,属中性词。此文中的“JS”泛指在电脑城里,以IT人士自诩,实则就是死卖电脑的那些家伙。
  
  我曾经就是个JS,不大,不毒。虽不能像周天王一样,于“千里之外”取人钱财,但亦能基本做到杀狗不见血,吃鸡不吐骨。当时的我成天挂副笑脸,收起紫青色的獠牙,嘴唇抹遍猪油,装出一个大B样坐在店里的椅子上,用眼角的“膀胱”觊觎着每一个来往的生灵,胃里面正不断分泌出酸液,随时准备溶化这些生灵。
  
  如果要按武侠小说中的江湖门派来分的话,我想我比较适合归依于南海剑派。
  
  白驹那个过隙,光阴那个荏苒,岁月那个匆匆,我已不做JS很多年了,故诸多繁琐细节也随之湮灭。那些即将湮灭的,我就努力着写出来,算是抢救出一些自己的面孔罢了。
  
  如果一定要为此文立个坐标的话,我希望是归于电脑城的生活而不止步于此种生活。每个人的生活都不一样,但每个人从生活中悟出的况味和对自我的强迫,却又是如此的似曾相识。
  
  菩提非树镜非台,半生恩怨却徘徊。
  尘世面孔模糊去,遥盼一人挂泪来。
   ——《写给陌生人》
  
  如果您觉得还能看下去的话,麻烦您回个贴耳语小子一番。不胜感激。
  
    1.
  先把JS生涯的首尾叙述清楚吧,然后我再慢慢的,如蚕儿吐丝慢刀割肉般,把中间的故事一点点叙述出来。
  
  高考前,我打着反抗应试教育的旗号,疲塌不堪地在学校里混着。父亲对我极度失望,居然四处向人宣称,只要我考上农校,他就要到我家祖坟上去烧香,以感谢先人们的佑福。农校之前是一所破中专,随着教育的膨胀,中专没人读了.于是,牌子一换,摇身一舞,农校就成大专了。
  
  我父亲就是农校出来的。他当年其实是想考北京大学哲学系。据他自己说是发挥失常,所以就没考上北大,而是考到农校来了,学的是农机专业。
  
  我高考的时候也发挥失常,让父亲失望了,我没有能去农校学农机,而是去了一所牛X烘烘的重点大学读法律,因为我的成绩高出了重点线50多分。这就是哲学上的否定之否定等同于肯定。
  
  进大学后,我经常去旁边的师范大学找钉哥玩。钉哥是我从小学到高中的同学。因为脑子不大好使,所以老师特封他以“钉哥”的尊号。他家颇有实力,高考后就买到师大来读酒店管理。
  
  有一天,我在去师大的路上,无意中瞥见钉哥的女朋友和一个高大的男孩在路边一个暧昧的茶座里“礼尚往来”——你摸我一下我摸你一下。我立即就打了个电话给钉哥,告之地点与人物,要他速速前来法办。我则蹲在一旁等候。钉哥这人头脑简单于是就容易冲动,三两句话不对头就和那男孩干起来了。钉哥除开脾气大外,其他什么都小,连那玩意都小---和他并排嘘嘘时无意中瞥见的,别说我BT哦---很明显不是那男孩的对手,他像只小爬虫一样,一次次被男孩扔在地上甩在花坛里抛在树上。我怕钉哥吃大亏,冲上前去飞起一脚就踹在了那孙子的后背上,那孙子立仆。没等那孙子晃过神来,我摁着他的脑袋就往茶馆外的空调压缩机上撞。接下来的事情就不必多说,压缩机都瘪了一圈,上面布满班驳的血痕。
  
  1天后,学工办就找我谈话了,说我居然趁着西风在校外斗殴,欲使生灵涂炭,江湖破裂,万物变性,红旗褪色云云。行为之恶劣程度,乃我校千余年来之状元。
  
  最后我被开除了,不是什么保留学籍,留校察看,而是直接卷铺盖走人。每个教学楼的门口都贴上了对我的处罚告示。一个个红色的公章在炫耀着它们的威力。
  
  请允许我用一种轻松调侃的笔调来叙述被开除这件事,这样我能抑制住心情来表述.当时真是痛苦无比。父母带着钱就张罗着保我,但这事已经捅到校长那去了,任何举措都无济于事。我不想哭哭啼啼地忏悔什么,虽然我知道这是我一辈子的耻辱.但,对于我而言,这已经是沉没成本。既然是沉没成本,管它作甚!
  
  母亲问我,准备怎么办?我说,我先出去找份工作吧。我知道母亲的意思,如果我这样回家窝着,他们会淹死在别人的唾沫里和幸灾乐祸的眼光里.
  
  父亲哆嗦着问我要多少钱。我咬咬牙,说1000块就够了。父亲说1000块肯定不够,拿了5000给我。我想了一想,从里面拿出了1500,其他的又退回给父亲了。
  
  我们一家人在江边的一家饭店里吃了一锅鱼。然后父母回家,我带着东西直接去了火车站。坐在公车上的时候,隔着老远看见了父母矮小的身影还在那踟躇,第一次有了揪心的感觉。我发誓要混出个样子。不过,我从小到大发的誓言,一个都没能实现,这一次,也渐渐忘却于笑谈中。
  
    2.
   我去了X市,那是一个省会城市。离家976公里远。
  
  我的女朋友X在那里读书。在学校行政楼里等最后的处罚决定时,我打了个电话给她。X先吃了一惊,然后问我准备怎么办。我说不知道,也许去广东打工吧。X说,那不就和民工没什么区别了么?我想了想,说好象没什么区别。其实我当时的打算就是试探一下,看她有没有要我过去的想法.X迟疑了一会后,突然变得温柔起来,问我来不来她那里。所以我就去X市了。
  
  下火车走出通道时,我看见了X的笑脸。笑靥春风让人乱,长江何不一刀断。
  
  我本想先找到工作,然后再找房子。所以暂时就先住到X学校的招待所里。X旷课陪我围着X市走了一圈又一圈。我们尽量堆满笑意给对方看。在大街上,风一阵阵地从天而降,呼啸而过,一点点掠夺走我身上的勇气。X把我的手越拽越紧。她怕一松手,我就活不下去了。
  
  “你站在这繁华的街上,找不到你该去的方向;你站在这繁华的街上,感觉到从来没有的慌张”——许巍《那一年》
  
  我每天起来的第一件事就是买一份晨报,看看上面有哪些工作信息。
  
  我算很现实的那类人,没有到写字楼里去找工作,我知道自己没那个资历也没有那个文凭。所以我就去了街边的那些服务业里去找活干。我这样安慰自己:一切大企业家都是从基层做起的。就这种期望值,我却仍然失败得无地自容。
  
  后来坐山吃空,形势逼人,我就决定先和X找房子住下来。X市租房子很奇怪,都是要一次付清半年的房租。后来我和房东说了半天好话,他才同意我先交500块押金加一个月房租,然后按月付租金。
  
  火车票100块,加上租房子花掉的800块和半个月来的生活费。口袋里所剩无几。也许,我这篇帖子通篇都是假话,但是,我现在要说一句真话,那就是我和X整整吃了他妈的一个月方便面。
  
  一个晚上,我独自在房子里饿着肚子。突然听见外面传来人声,好象是父亲在呼唤我。我一把摔开门就跑了出去,然后看见了一个陌生的男人惊恐地看着我。我对着他抱歉地笑笑,然后又慢慢关上门,躺下。
  
  后来我和父亲打电话时,我骗他我已经找到工作了,在报社里作帮手,收入很高。父亲在那边不塌实地笑了一笑,没多问。
  
  找工作还得继续。有一天,我和X实在走累了,就坐在街心花园里休息。我问X:“为什么我每次应聘的时候,里面的人都笑着说哎哟不凑巧哈,刚刚招满了啊。”X说:“会不会没招满,但是又不好意思直接回绝你,所以就说招满了。”我说:“有道理,那为什么就不要我啊?”我和X大眼瞪小眼,然后同时拍着大腿说找到了答案。
  
  我当时还保存在学生时代的形象:胡子平仄,长发飘飘。这就是我屡屡找不到工作钻不进这个现实体制中的原因。明白这一点时,我立即去了理发店,闭着眼睛剪了个平头,胡子也被刮得没了影。付钱出门时,我都没敢看那一地毛发。
  
  
  另: 请大家允许我慢慢罗嗦下去.记忆力不大好了,得一步步说,倘若"轰"地一下全倒出来估计会让脑袋抽筋的.
  
    吃包子时我喜欢把四周的包子皮先啃干净,然后再慢慢吃肉。因为习惯如此,所以此小贴进入主题会比较慢,因为写着写着就停不住了,我想把当JS的前奏写完,算是对得起自己。余华这厮对此有过精辟的解释“叙述统治了我。”
  
  3。
  没找到工作时,总觉得这个世界包裹着一层透明的油纸,我虽然可以看得很真切,但就是钻不进去。看着别人在这层油纸里忙碌着,我真羡慕,看着他们累得吐白沫,我还是羡慕。我也想这样,可是没有人没有地方让我这样累。我真想有人规定我几点干嘛几点去哪里。社会这么大,偏偏没有我的位置。据说一个针尖上都能立好几个天使,为什么这么大一个城市就不能容纳我?一个人想奉献自己都奉献不了的时候,想被人剥削都没人要剥削你的时候,就是真正到了无语的地步了。这就是为什么大龄未婚青年看着人家小两口撕破脸皮挥舞着高压锅盖打架都会羡慕的原因了。
  
  除去多余的毛发后,收到了立竿见影的效果。次日下午,我终于找到了这辈子的第一份工作。
  
  经过简单的面试后,经理问我理想的工资收入是多少。我瞥见招工表上有人填了600,所以我就说500。事实证明,贱卖劳动力是件英明的事情。经理说,喔凯,明天来上班吧。
  
  我得意洋洋地回“家”了。一回“家”,就趾高气昂地告诉X,老子,终于,找到工作啦!X比我还高兴:“真的嘛?!”我想起了杜德伟的《情人》“每当我梦想未来的时候,你兴奋的感受比我还要多”。
  
  第二天九点半,我按时到了那家“好时House”商务会所上班。走在路上,心里似乎有只土拨鼠在挖洞,既紧张又兴奋。谢天谢地,终于有菩萨肯要我了。虽然说上班的地方美其名曰商务会所,其实这就如同网吧改名叫“网络学习中心”一样是骗鬼的,不过就是一个供那些有点钱但又不是特别有钱的人打麻将的地方。
  
  经理要一个老员工带我。现在已经忘记这个人的名字了,只隐约记得他姓梁,是个有点内向脸上还长了些雀斑的男孩,瘦削,沉默而且干净。他带着我先把会所逛了一圈,让我先了解一下会所布局,然后带我到一个包厢里,教我一门必须掌握的手艺——如何操作麻将机和排除简单故障。
  
  别小看了这门手艺,这可是必须掌握的一个环节。倘若连麻将机都不会用,那只能等着拖出去点天灯。梁兄很满意我的悟性,因为我不仅迅速掌握好了使用方法和排除简单故障的本事,而且居然还能把麻将机各个部位的工作原理一五一十地讲述给他听。
  
  他于是就告诉经理我这人很聪明,好象还读过两句书。于是经理把我打量了一番又一番,不要我作服务员了,给了我一个更高级的工作——起码比操作麻将机拖地端盘子的工作要高级。那就是“坐台”。
  
  当然,此坐台不是酒吧K房里的那个坐台概念。很抱歉,我至尽也没能搞清楚此坐台的学名应该叫什么,所以我只能描述一下。
  
  我坐在总台里,负责“发包”,好,发包是个什么概念捏。这又要解释一下。譬如说三号包厢里的客人要一盘鱿鱼丝,服务员就要到我这里来取鱿鱼丝。我就在挂在服务员脖后的一个红本本上写“鱿鱼丝一盘”。然后从总台上装满鱿鱼丝的罐子里掏出一把鱿鱼丝,小心翼翼地堆在一个盘子里,交给服务员,然后由他们将鱿鱼丝送到三号包厢里面去。这就叫发包。第一次掏鱿鱼丝时掏得太多了,被经理批评警告。
  我就这么光荣地成为了一个坐台哥哥,掌管着大大小小的发包。顺带接待暂时在外面等候的客人。譬如,有人坐在外面的沙发上抽烟,我就赶紧递一个烟灰缸过去。然后他又撇撇嘴说要喝水,我就赶紧双手端杯水过去。虽然经理没告诉我要做这些,但如果等到他告诉我该做什么时,估计我离被拖出去点天灯也就不远了。
  
  看得出,我很幸运,也看得出,经理觉得让我占了个大便宜,因为我一来就可以坐到这个位置。所以他时不时走到我旁边,旁敲侧击地提醒我“我先让你做做,看你这个人灵活不,如果不灵活我就不让你做了。”
  
  中午的时候,没什么生意。我就和坐在旁边的那个收银员聊了一会。她说她不想做了,每个月800块还不够她买衣服。她是本地人,还有个父母可以依靠,可以把所有工资都拿去买衣服。
  
  透过会所的大玻璃窗,可以看见NM河畔的几幢巴洛克式风格的高档公寓。我在无聊中就不断算计每个月500块,得要多少万年才能到里面买一套房子啊。然后我又想,即使把家安到里面,我总不能骑辆自行车回家吧。所以我还要买辆汽车才行。然后我把我的想法告诉收银员,被她讥笑了一通。
  
  和那些服务员相比,我真的算是相当幸运了。起码,我在体力上没有受累。你别以为我开玩笑哦,一个班12个小时,从上午9点半上到晚上9点半,服务员除开忙碌着服务别人,其他时间都只能靠墙站好,等待着别人的使唤。你如果敢坐下来休息,经理立即就会走过来踹你屁股。要说被经理踹屁股,那也最多痛一下。但是,踹完后,还是会要你立即滚蛋。到现在,我也没想通,我的这些同事是怎么活过来的。
  
  我起码还能安静地坐在总台后面,起码还有时间去打量别人。我因为刚学会发包,毕竟不熟练。我的同事们都很谅解我,总是耐心地等着我手忙脚乱地抓鱿鱼丝抓话梅抓瓜子。如果我搞错了,他们还会悄悄提醒我。
  
  其中一个女服务员很让人怜惜。因为她个子矮,所以腿也短。年龄绝对不超过18岁。看着她甩开两条短腿跑来跑去,跑到我这里时还要等我。不过她一点脾气也没有,只是安静地等着我分清楚鱿鱼丝和地瓜丝。
  
  等到梁兄到我着来等我发包的时候。我就非常不好意思了。我还是第一天来就坐在这里舒服地发包。而他,却还要跑来跑去,跑完了就必须站着。我觉得是我这个陌生人的到来,把原本应该他们享受的资源给强占了。
  
  会所里响起了一首歌,是陈百强的《一生何求》。那种紫色水晶的氛围一下就包围了我。是的,我们这些服务员都还是在自己的黄金时代里,都在为了吃一口饭而在这家会所里奔来奔去。试问自己一生何求?以后求什么我不知道,反正,我现在求的是一份500块的工作。王小波的黄金时代在云南挖坑,我的黄金时代在X市掏鱿鱼丝。有点委屈也有点自怜。我坐在总台后面,看着忙碌的同事,就如同在看一部电影。
  
  所里管两顿饭,我饭量特别大,一来我本就很强壮,二来我已经很久没敞开肚子吃了,三来不吃白不吃,所以吃得格外多。被管饭的大妈骂了一通,说你这个新来的怎么这么能吃啊,比她老家养的猪还能吃。我当时一顿能吃一斤米饭。这不是夸张,这是真实。可我当时已经顾不了大妈的嘲讽了,我只是一边低头放肆吃一边问候她本人以及她女性祖宗。“fuck u all”。
  
  大概在晚上8点钟的时候。人瘦腿长奶还大的老板娘来了,坐在我旁边。经理问她,要不要吃点什么。她说来点红椒炒肉吧。那个管饭的大妈立即给她做红椒炒肉去了。一会儿工夫,就端了上来。她光挑辣椒吃了,因为红辣椒并不辣,还有股甜味。她吃她的饭本没错,可是她偏偏在我旁边吃。我肚子里虽然说刚吃了不少东西,但质量不如她的好。所以,大红椒的味道飘过来时,我又饿了。她还不满意,还要对管饭的大妈抱怨说肉太多了,好恶心啊。这么多大肉块。
  
  说实话,我当时有个很卑鄙很无耻的想法,我真想对她说,要不,您把肉留给我吃得了。肠胃的强烈反映扭曲了我的大脑。客观决定主观,书上是这么说的。当然,这也只是一瞬间的想法。
  
  本来应该到晚上9点半我就应该下班了。可是,那天晚上生意火暴,发包的人又只有我一个。所以,经理就对我说,你别走,你再坚持到凌晨一点。明天你上班下午一点再来就行了。我想了想,只能表现下去。虽然那时候我已经打定注意不来上这个鬼班了。但是,我现在还在这里干活,我就得好好干。后来我明白了,这就叫做敬业。
  
  我就问经理要了一根烟。其实我一直都抽烟,但我考虑到今天是第一天上班,就没带烟来,我不想一来就给别人一个烟枪的印象。
  
  我躺在沙发上抽了一根烟。一天没抽烟了,又忙碌了一天,我猛地吸了一口烟后,差点就死在沙发上。好比一个已经饿了一天的人突然吞下一块巨大的肥肉,不把他腻死才怪。那一瞬间,我真的摸到了马克思的脚丫子。好不容易才把思维从天花板拽回来脑袋里,赶紧坐到总台后正襟危坐,继续对着客人微笑。
  
  终于到了凌晨一点了。我也终于可以走人。经理很满意我的工作态度,拍拍我的肩膀说明天我可以下午一点再来。算了算,工作了15个半小时。
  
  我沿着WD桥往家走,桥上空荡黑暗,天国的光辉照射不到这里。下了桥,我光着膀子在夜宵摊子上买了点煮菜吃。然后回“家”,X一直在等着我。我说我不干了。X说我太没毅力了。我说这和毅力无关。上这种班是在作践自己。我不要这样。X说好吧,随你。
  
  啪的一声,关灯睡觉。这是我和X的第一次争吵。
  
  第二天我就没去了,睡到下午3点起床。X上课去了,我一个人安静地躺着,尽量不去想窗户外面的世界。不想到外面的世界,就不会痛苦,就不会悄悄地流出眼泪。
  
  阳光照了进来,落在床铺边沿。我把手抬起,放在阳光里。局部的温暖,短暂的逃避让我喘过气来了。
  
    4.
  第三天,我又鼓起勇气出去找工作了。把西装穿好,把领带理直,再抹点花露水。X依然陪伴着我。就这么自然而然地,我们逛到了电脑城。在准备踏脚进去时,母亲打电话来了:“找到工作了么?”我说了真话:“没有”。母亲说:“回来吧,我和你父亲可以帮你找工作。”我看了看X,说:“再找了今天吧,今天再找不到,我明天就回来。”
  
  X没做声,跟着我走了进去。我在心里说:“X,对不起,我是个孬种,我只能选择后退。”
  
  动身来X市的时候,有那么些人就一脸法相地预测说我熬不过一个月就会丢盔弃甲地逃回来。呵呵,让你们失望了,我熬到了与X市因缘断绝的那一天。
  
  刚走进去,就有个脸笑得比屁股还圆的拉单员上前来问我需不需要配电脑什么的。我啥也没说,耸耸肩把求职简历给她看,她吐了吐舌头,脸就没那么圆了,对我说墙角处贴了招聘广告,建议我去看看。我说声谢谢,然后拉着X就往墙角走。
  
  走到半路,看见KK公司门柱上就贴着一张招聘广告,居然啥要求都没有,只要是个人就成。我要X到外面等,一个人摸索着走了进去。
  
  里面坐着一些人,我往那个看起来是头的人走了过去。这个人就是后来不断在工作上和生活上给予我照顾的萧哥。那一秒钟前,我们还是陌生人,走在街上谁都不认识谁。那一秒钟后,我们就认识了。想想缘分还真奇妙。
  
  我进去表明来意后,萧哥示意我坐下。然后和我聊了起来。我们先从飞利浦显示器说起,因为KK公司做飞利浦,而我用的显示器就是飞利浦107C5。聊着聊着我们就不着边际了,后来我仔细一回忆,甚至都没聊到工作,工资等等本来的主要内容。
  
  聊天的过程中,我时不时扭扭脑袋看X,X在外面盯着我,一见我扭过头来就给我鼓励的笑容。聊完后,萧哥拍着我的肩膀说“明天就来吧”。
  
  我和X飞着离开了电脑城。路上,我们去好心情饭店点了两份牛肉咖喱饭。我和X都吃到了极限,最后相互搀扶着挪回家,如同两个大腹盘盘的孕妇。
  
  就这样,我就进了电脑城,开始了JS生涯。
  
  后来我问过萧哥,你当时为什么没问我个人具体情况啊什么的就把我招进来了。萧哥哈哈一笑,说他看我第一眼的时候感觉很好,觉得我是个靠得住的人。所以啥也不用多说了,直接来就行了。
  
  昨天给萧哥打了个电话,向他问好。他还是那样,一接通电话就和我开玩笑开个不停,我们虽然已经分开很久了,但是感情仍然在。
  
  命运就是这么巧,我在将要退缩的最后一刻,工作就来了。X市也向我展开了她的双胸。我在惯性思维的折磨下,一直很恍惚,到了快一年后的某天,我坐在电脑城顶楼的会议室里参加店长会议时,又走神了。看着落地窗外的大小建筑,我在质疑自己的存在:我为什么会在这个城市里?我为什么会坐在这个会议室里开会?我为什么不在教室里读书了?萨特如果活着,我会很乐意打个越洋长途给他,问他这些个问题。存在本身就是值得怀疑的,但是,这个值得怀疑的概念,偏偏是一切形式逻辑的起点。
  
  我的命运被我自己活生生地拐了个弯,朝着一个我以前根本就没想过方向不可遏止地奔去。我就认识到了我本不可能认识的人和过上了我完全没准备的生活。从某种角度来说,我走的是怪胎路。闭着眼喝下一壶水后,尿意来了,生活也随之来了。管他妈的,先跋扈着勃起来,然后冲上去强奸生活!我分明听见上帝在对我们呐喊:“小子们,上啊!“
  
    5.
  本来准备把首尾先写清楚再叙述中间的故事。现在貌似拐不过来了,那我就胆战心惊地举起朝圣的大旗,按时间顺序和网友们一路往前冲吧。我真正感兴趣的是“生活”二字,而不是其他的什么。相信有“过日子”阅历的网友会同意我的看法。
  
  “从来名利促人忙,少年心不惯炎凉。几度秋风,几番挣扎,生死茫茫。奈何桥堪载悲伤?空遗辞赋慰家乡:爱正生,情未了,恨还长!”
   ------父亲赠我的《慰家乡》
  
  吃完牛肉咖喱饭回到家后,我和X都平静不下来。X说:“我们来玩双人俄罗斯方块吧?”我说:“好啊,WHO怕WHO啊?!”
  
  我见识到了X那双小手的威力,那叫一个噼里啪啦啊,十分迅速,万分准确,比那号称可以从烟囱里蹦进去然后顺着管道一路钻下来最后把坐在壁炉前的人的睾丸炸碎的美国导弹更为厉害。一会儿工夫,我就死于无形了。我厚颜无耻地说哎哟哎哟,哥哥我这盘发挥不好,再来一局吧!结果还是大同小异,X冲我嚣张的笑个不停,笑得我邪心四起,人逢喜事兴致高啊,抬起长腿就把电灯给灭了,对着X说:“老婆,上炕!”X还扭捏不停,我提起她,一把就摆在了床上,然后呢?这不已经关灯了么?所以我啥也看不见啊,所以也就没什么好说啦。
  
  第二天早上天刚亮,我破天荒地就醒来了。扭头看看X,她正睡得跟娃娃一样。我凑过去,闻闻她的脸,嗯,不错,一股奶香味。大约七点钟的样子,我按捺不住就出门了。七点半钟,走到电脑城门口。
  
  大门紧闭,门口一个人都没有。我问了问旁边摆摊子卖“上海牌刀片”的大叔这电脑城几点开门啊,大叔说要九点钟。我便暗暗骂自己傻X,一大早跑到这来守大门。
  
  实在没事可做,站在了天桥上看来往的人群,观察这个城市从休眠到忙碌。
  
  此刻正是这座城市里卑微的男人女人们匆忙着从充斥着隔夜屁臭的被子里钻出来,穿衣套裤排泄进食赶路的时候。我站在天桥上,看着忙碌的人群,坚定认为这是一天中最恶心的时候,无数个屁股一起或困在小吃店里,或走到街上,或挤进公车,可是这些无数个屁股在一分钟前才匆忙擦拭一番从便池上空挪开。所以,每天早上出门前一定要洗个热水澡,这样才能有新鲜的屁股。很不幸,我从没拥有过新鲜的屁股。
  
  快九点了,门口开始汇集了一群睡眼朦胧的人,三三两两地团在一起。我装出老成的样子,站在了他们身边,挂上了和他们一样的表情,眼睛却不断打量着这个群体。我想知道他们是肉食动物还是素食动物,反正,我天性就是一头狼,而且,我要成为狼群里的头狼。我生存下来的原因,就是因为体内的“狼性”充分地发挥了出来。读高中的时候,看过一本书,叫《性格决定命运》,很有道理。
  
  远处孤零零地站着一个家伙,形象很有创意。一身西装却皱巴巴,一双皮鞋却没擦油,前半脑袋抹了摩丝,头发如钢筋一样纹丝不动地贴在脑门上,后半脑袋却如一掊黄草,随风起舞。他和我一样也在打量着这样的一群人。我和他目光对视了一次,他涩涩地朝我笑了笑,我则回他一个成熟型男人的微笑。
  
  大门终于开了,我随着无数个臭臭的屁股走了进去。走到KK公司门口,看见一个小个子男人正在开拉闸门,旁边站了个看起来比较老但是却有一头长发的家伙。在等候开门的时候,我惊奇地发现那个形象有创意的哥们也站在了KK公司的门口,于是和他聊了起来。
  
  他叫尚基,我心想这名字咋这么怪啊,怀疑他们家是不是和朝鲜族的同胞有渊源。他是附近一所大学计算机专业的大四学生,没什么课要上了,于是跑出来找工作。和我一样,他也是昨天在萧哥这报到的。
  
  公司的门也开了,在工作台的本子上签到后。第一件事就是搞卫生。先把里面所有椅子都搬出来搁外面摆好,然后再把前一天忙碌后留下来的配件包装,烟头等等一切扫出来。扫完后拿个拖把拖干净。待地面风干后,再把椅子如数摆回原位,就可以开始一天的工作了。
  
  我和尚基都抢着做这些活,却被那个小个子告之不用帮忙,这是按人头轮流承担的。他的语气不怎么好,冰冷冷的,和日光灯的光线一样锋利而不留回旋原地。这个小个子叫老华,是这里面最老的技术员。我后来知道了,此人和钉哥一样,除开脾气大,什么都小,那玩意的大小我就不清楚了,没和他一起嘘嘘过。每个人的都会有自己的强项,所以我们都能活下去,只是活得好与不好的状态不同而已。我后来知道了老华如此锋利地做人却仍然让所有人都服气的原因。
  
  一会儿,一个可爱的女孩子哇啦哇啦地来了,她昨天就看见了我,所以主动和我攀谈了起来。她叫小倩,在X市读了个大专,学校不给安排工作,所以她就来这了。她是拉单员,人很好,普通话说得也很棒。以后的日子里,我就经常和她搭档,宰了一拨又一拨生灵。
  
  最后萧哥打着哈欠来了,朝我点点头,说:“来了哦。”我赶紧说:“嗯,来了来了。”然后把早就准备好的烟给递了上去,并帮他点燃。帮人点烟是有技巧的。年轻的朋友们千万要注意,一定要先把打火机打燃,稍微后倾一点,用手捂着送过去。这样才能保证不出意外。譬如人家侧着身子摆好姿势等你帮他点燃时你却总打不着火的尴尬情景。这样会让别人不信任你的,连点烟都点不好的人不是垃圾是什么?
  
  我在当JS之前,很少用“垃圾”这个词汇。当了JS后,我剥去温情,开始赤裸裸地大规模的使用它,这是个含义深刻而精准的词汇。形容某牌子的电脑配件可以用“垃圾”,形容某些人也可以用“垃圾”。不用遮掩,不要怕别人起怨心。要想不被别人称为“垃圾”,你就得往上面爬。或者说,你永远不能让所有人都不称呼你为“垃圾”,你只能不断减少有资格把你当“垃圾”看的人的数量。没有阅历却自以为牛逼的网友可以无视这一段,那啥哈狗帮怎么唱的来着:“考试得几分,可以干掉我?等到有一天你能够上了舞台后再说!”
  
  一大早没什么生意,只有电脑城里的清洁工们正像拣宝贝一样把那些包装盒子拣好藏起来,因为能卖钱,而且这些钱归他们所有,不必上交给电脑城。
  
  萧哥趁这个时候,边吹烟边给我说了说电脑城和我们店面的具体情况。
  
    6.
  随着生活的洪流,我们被卷裹到了一起,拥挤在这个电脑城里。我们热乎乎地互相问好,我们感知着对方的冷暖哀愁,我们亲如一家人,甚至舍得把手中的糖果搁到对方的嘴里。或早或迟,你就会电光闪烁间,明白我们之间的利益冲突,明白了这一点后,你脸上的笑容不会减少,因为这是极其危险的举动。但是,你会慢慢的,就这么慢慢的,如丝绸在大理石地面拖动一般,开始把身体往角落里缩,开始上身前倾双腿蹬地,只等上帝宣布我们这群人中只有一个能活下去的那一刻,就迅速举刀砍下,把本来拥挤在一互相取暖的同伴干掉。越早明白这个道理的人,越要假装不知道这个道理,这样才能活得健康,活得盔甲厚实。
  
  萧哥刚和我说了没两句,一个面部绷紧,裤裆突起的黑衣男子就走了进来,拽拽地和萧哥打了声招呼。我也向他投去一个笑脸,却投在了他丰满的屁股上,他看都没看我,就径直走向库管负责的总台,然后和其中一个漂亮的女库管打闹起来,情节之恶劣,直追我以前在酒吧里见识过的“dirty dance”。
  
  “那是阿树,他旁边那女孩是他女朋友,叫阿姝”,萧哥告诉我,“他是老板,不,准确的说是老板的老婆的弟弟。老板黄大爷除开打牌外就是睡觉,所以阿树是实际的负责人,不过他一般呆在楼上的办公室,也就是批发部里。”我点点头,又看了他一眼。别的不说,此人绝对是一个硕大的人精。
  
  萧哥是这个店的店长,自己是做业务的。我加入后,这个店就有了四个专职作业务的JS。除开旁边那个身穿屎黄色衣服的猥琐男小成,还有一个今天迟到了。我和萧哥都快聊完天了他才屁股一甩一甩地匆匆赶来,胖乎乎如弥勒佛,叫老墨。萧哥瞪他两眼后,把我和他介绍认识了。我赶紧起身敬了一根烟给他。我和老墨的关系从一开始就很一般,没有那种和萧哥自一见面起就有的亲密感。我总感觉老墨做事没有那么大的狠劲,也不懂得表现自己。
  
  萧哥这时候突然想起一个严肃的问题:“你以前做过这行没?”我把脸缩成茄子大小,说没做过。萧哥于是就详细把这里面的人,分门别类地说给我听。“你看见那个胖子没?胖得没有脸,走起路来像穆铁柱的那个?他是SS店的店长,也就是店面经理。那是个纯粹的大垃圾啊”。
  
  电脑城里有很多店,每个店都有一个店面经理。所以电脑城里啥都不多,就经理多。如果再分细一点,技术部搞个技术经理,销售部也搞个销售经理的话,那几乎人人头上都能顶个经理头衔。官僚泛滥现象,以我们隔壁的小店最为典型。
  
  那个小店的老板以前是在别的公司作业务的,他老婆以前是作库管的,后来他们俩勾搭上后就努力培养各方人脉,最后出来自己开了个店。只需付清门面租金,买些桌椅,到街上打造一个金光闪闪的铜牌,上书:XX品牌代理商,那么,一个电脑科技公司就他妈地光荣成立了!您如果问我他店里摆放的配件难道都没花钱么?那我就告诉您,那都是赊来的,到时要还给人家。如果您继续问我别人肯赊给他么?我就要继续告诉您,有人帮您出货您还不乐意啊,管他宣称自己是啥啥啥代理哦,只要不过分到把你老婆给代理掉了,就由他到消费者面前撒野吧。
  
  他是老板,同时兼任销售部经理,他老婆是库管,两个技术员分别是技术部经理和副经理,还有一个是专门作业务的,就成了店长。这其实还是很符合现代企业人员配置的,起码知道老板不能同时兼任店长,要分权。
  
  事实上,经理多了也有好处,我后来和别人谈单时,就叼根烟乱喷唾沫,似乎无意间透露出来的一样,自称是销售经理。因为这样能让别人觉得你娃巨牛B!巨可靠!巨骚巨撩人!别人都能顺着你射出的眼神爬到月亮上去,何况装他妈区区一台电脑乎?我就这样一次次扮演宇宙超级无敌霹雳至尊销售经理。
  
  说完了店面经理,萧哥又给我说技术员:“咯,看见没,工作台那边凑着的一群人就是技术员,你谈完单他们就装机,客户打电话过来他们就上门维修。”
  
  大概这个作技术的人和作销售的人在天性上就不同。那群人怎么看怎么就有点天塌下来不关己事的态度。不过,事实上也是如此,他们除开拉熟人进来装机外就没有效益工资,所以除开闷头机械地装机装机再装机外就不用多想事了。我看着那边人数众多,就问萧哥:“我们这有多少技术员啊?”萧哥说:“7个,还有一个是兼职的,周末过来帮忙。”
  
  我吐吐舌,心想总共才4个作业务的,倒有7个作技术的,好象有点本末倒置。后来开会的时候,我认为这样人力成本太大,就自以为聪明地向黄大爷提起过这一点,结果无异于踩地雷,差点被那帮孙子轮奸至死。根本原因不是我得罪了他们,而是我不够牛逼。后来我足够牛逼了,就把我不喜欢的都踢走了。我国历史证明,党羽是很重要的。要么你跟我走,要么我会告诉你大门在哪边,请滚,恕不送行。
  
  萧哥指了指站在门外的小倩,告诉我:“她是拉单员,从外面把客人拉进来,然后我们就和客人谈。这个店面暂时只有她一个拉单员,我准备再招几个。”
  
  拉单员算是电脑城里倒数第二卑微的职业了,如果按工资,那就是最卑微的了。拉单员主要是女孩子担任,她们必须成天站在外面,把在外面晃悠的潜在客人像掏粪一样不断往店内掏。把客人掏进来了,她们的任务也就截止了,因为她们没有和客人谈单的权利。做得好的拉单员或许可以升为销售员或者库管。我后来当店长的时候,小倩就顺理成章地做了我那个店的库管。
  
  最后萧哥告诉了我电脑城里最威猛的一群人,这群人学名叫“搬运工”。萧哥指着我今天早上看见的那个留长发的家伙说:“那就是我们公司的搬运工,叫老周。”话还没说完,老周居然就在那里光着膀子换衣服,萧哥吼了他一声,老周无赖地一笑,拿着衣服就往外面走。我这时看见了他板结成两大块的胸肌上文着的一只鹰,实在是有点吓人。郑伊健拍《古惑仔》时的文身是贴上去的,老周这个文身是一针一针刺上去的。后来据老周自己说,文这只鹰的时候他痛得不仅尿了裤子,还从大肠深处挤出了一连串臭屁。
  
  搬运工是电脑城里最卑微的职业了,完全和IT技术挂不上钩。但您若认为搬运工收入低那就猜错了哈。小倩愤愤地告诉我,他们在门口的摊子上都不买纯净水喝的,都是牛逼烘烘地说:“老板,可乐!”“要百事哦”。
  
  搬运工分为两种,一种是自由型,成天背一圈粗绳在电脑城内转悠,看那家公司需要人就进去,或者,就蹲在门口守株待兔;一种是雇佣型,譬如我们公司的老周。每个月领固定工资,但是,我们都知道他还可以在外面接活赚些聪明钱。那些自称喜欢粗犷型男人的女人们,等你们看见我们公司的绝对男人老周后,你们就知道自己是在叶公好龙啦。
  
  给我说完这些,萧哥就自顾自地出去晃悠了,这是他每天的功课,其实我一直不知道他在晃什么,反正他一路走就一路和别人打招呼,我煞是羡慕,如果有一天我也能像他一样在这个地盘上获得如此尊重可以如此轻松地穿行就好了。
  
  我于是就拼命找机会,拼命想表现自己帅得不一般,事实上,我上班才两个小时,就有希望搞定自己的第一单!可是,偏偏。。。。
  
    7.
  在我扛起零售业务的大梁后,就负责给新进来的JS做培训了,我成功地使他们从一群向日葵裂变了食人树。大家伙知道萨瑟兰不?不知道的去狗狗一下,理论知识可是很重要的。他是个专门研究犯罪学的鸟人,搞出了个“不同交往理论”,简单说来就是:人在社会交往中逐渐激发体内的犯罪潜质,最终正儿八经地犯起罪来。你看看我沾满鲜血的双手,就知道萨瑟兰的理论还真他妈的正确。萧哥吃完人后,把血抹在我手上,于是我就开始吃人。我一边吃,一边把死尸的脑干啊肠子啊生殖器官啊啥的抠出来,抹在更多人的手上脸上,或者,直接塞进他们的鼻孔里肛门里,逐渐让他们习惯并欣赏最后追求这种血腥味,逐渐让他们跟着我一起吃人。
  
  我每次培训新JS时,首先就是抽烟,不说话,光用鹰隼般的目光洗净新JS身上最后的温存。等待他们即将发抖而又没有发抖时,猛地喷出一股烟雾,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面目狰狞地窜出我的第一句话:“人在江湖走,要么牛逼要么傻逼,绝对不存在第三种逼!绝对!!!”说完这句话,我就眼眺天花板,昂首激昂,先让他们动脑子想明白这句字字猪鸡的话的含义,而且,在逻辑上理解这句话是没有意义的,一定要将其埋入你的骨髓中。没有起点但有终点的逻辑,不是道理的道理才是我想要的效果。那啥明希豪森三重论证困境在我脑子里根本不存在。我无所顾忌,我嚣张至极,我用牛克思的辨证逻辑一尿击溃金岳霖的形式逻辑,咋的?!形式逻辑学家们还是乖乖地到图书馆里玩耍吧,外面太淫荡了,不适合你们。外面有JS和牛克思主义者就足够了。
  
  基本上,每次培训时,我都会以这句话开头,我这样说,是因为我信任你看得起你,是因为我不想你再走我走过的坎坷之路。我当年就是没去有意识地牛逼而遭受颇多苦难。譬如上班才几个小时就可能搞定的那一单。
  
  那天萧哥出去晃悠还没回来,没有他我就没有主心骨,像一只孤舟在地中海飘啊飘,几乎要飘进大西洋里喂鲨鱼了。老墨在趴在装机台上瞌睡,连他也没和我建立统一战线。只剩下我和那个屎黄色的小成坐在椅子旁。小倩还在外面游荡着,没有掏进来一点大粪。其实,说实话,我当时既想小倩掏点进来,因为我想死了搞定一单以此来争取萧哥的信任,但是,我更加不想小倩掏点进来,因为我知道小成肯定会跟我抢,如果小成要跟我抢,那怎么办?我他妈根本不知道要怎么办!所以为了避免让小成出风头,我宁愿今天举国上下无人想装机。虽然这样对于公司利益不是好事,但是我就这么小心眼,我宁愿整体利益受损,也不愿意让我无形中难堪。
  
  我前面说过,我是一只狼,而且我要作头狼,看过《狼图腾》的您也许要问,狼不是最有团队精神的么,为何我如此小心眼?我要郑重地回答您,如果我不是头狼,我宁愿让我自己和整群狼死在猎人手下。所以,你必须要把我奉为头狼,我才肯带领狼群杀出一片天地。
  
  我一开始就巨不喜欢小成。首先是他的外型实在猥琐,屎黄色的打扮我姑且先不论,关键是我不喜欢留长发但不洗头的男人,他就是这种人,还以为自己是F4,满身猪油味,而且貌似这猪油里还蕴涵着不少味精。第二,他一来就向我要烟抽,我也给了,但是,他自己抽烟时,则是先走出店面,然后从口袋深处隐秘地撮出一根烟,点上,往电脑城深处走,等回来时,烟早就抽完扔掉了。这样,他就左手蹭我的烟抽,右手不把他的烟分给我抽。太精明的人成不了大事。第三,我一来他就没给我好颜色看,翘起他那张睾丸脸,时不时以老人的态度向我问这问那。我知道他想先入为主,让我形成对他膜拜的思维定势,然后无可反抗化为一滩尿水。他来KK公司也不久,所以也想死了得到萧哥的信任,但是他是个初中毕业,在各个电脑公司浪迹已久,是根老油条。神啊,指引我一条路吧,请告诉我要如何才能干掉他吧。
  
  小成又问我要了一根烟,抽完后还嫌不过瘾,又站在门外点了一根烟,晃荡着抽他娘的烟去了。我则百无聊赖地那着那张底价单背个不停。
  
  正在这时候,小倩如有神助,拉进了一家人。她朝我使了个眼色,我赶紧就迎合了上去,无比热情地拉着他们在桌子旁坐下准备开“圆桌会议”。坐下后,我又想起没有给他们倒水,赶紧又起身去拿一次性杯子接水,小倩示意我坐回去,然后给我了一个鼓励的微笑,我抿着嘴朝小倩点点头,感恩之情落了一地。
  
  他们那家人想要配一台电脑给儿子用,然后拿出一张已经写好的配置单给我。要我给个价格,说如果价格合适,马上就配。我激动万分,差一点抽死在椅子上。妈妈逼的,老子不赚你一分钱也要给你装好这台机器,操,我就不相信电脑城里还有谁开价比我低!我努力克制住自己的抽搐,轻描淡写地和他们开了几个玩笑,把握住了谈单节奏。正准备给他们写价格时,我靠,发现里面好多配件不是我们公司做的,我压根就不知道多少钱。于是,装作很有风度地点点头,对他们说:“您几位稍等3分钟,我马上就把最低价格报给您。”得到他们的首肯后,我转身去了总台,向阿姝问价格。阿姝是阿树的女朋友,仗着这一点,所以上班不是很专心,业务掌握不够,对于这些价格也没有烂熟于心,还要不停地打电话问做这些货的商家价格多少。我一边等一边是不是扭头向那家人投以微笑。
  
  总算等到阿姝在问清楚最后一个价格了,我已经火烧火燎得不行了,感觉肛门周围都出了一圈汗,止不住地想大便,裤裆深处变得异常瘙痒,貌似有无数只蚂蚁在爬。
  
  这就是在登一座山,终于,终于快要到顶了哇!千完别出乱子啊千万别出啊!谁出乱子我操谁!
  
    8.
  鲁迅先生怎么说的来着“我因为常见些但愿不如所料,以为未毕竟如所料的事,却每每恰如所料的起来,所以很恐怕这事也一律。果然,特别的情形开始了。”
  
  哆嗦着把最后一个价格写在单子上时,阿姝问我:“你怎么直接就把底价标在上面了啊?写高点啊。”我没答复,我心里说你个憨逼,懂个卵啊。事实上,当时是我不懂卵,而阿姝其实还是懂卵的。当然,这是后话了。
  
  拿着单子扭头就往桌子走,操他妈的,我看见小成三步并做五步地往店里跑回来了,边走边猛吸一口烟,把烟头弹到地上。他脸上的表情仿佛我在背着他偷他老婆被他捉奸在床一样。我装作啥也没看见,疾步走回且坐下。对那家人说,我已经把最低价格列好了,现在用计算器算一下总价。那家人说好的好的,你动作快点。
  
  小成这狗日的脸皮也够厚,果然从旁边摸了条椅子就强挤进来了,和那家人套起近乎并自吹自擂起来。我一边诅咒一边加急算总价,心想价格一算出来就尘埃落定。
  
  可是价格还没算完,小成就问我要这张单子,我不乐意了,说:“你等我算完不行啊。”小成啥的没说就直接把单子从我手里夺了过去,然后和那家人说起配置来:“第一,配置不合理,要改;第二,配置品牌不行,不如我们公司的好。。。”我明显就看出那家人表情不太耐烦了,于是赶紧抢着说:“其实不换也行,就按单子上的配也不错了。”于是,我和小成一个往东一个往西地扯了起来,那家人脑袋一会看小成一会看我,肯定觉得我们俩是神经病,我们这个公司是神经病公司。我说着说着,感觉明显说不过小成,没他那么有底气也没他那么无耻,人家摆明了不换配置,你干嘛死磕在上面啊?!
  
  抬头看了看小倩,小倩朝我露出无奈的一笑。好吧,我甘愿退出,把这单让给龟儿子,遂抬起脚就往外走。小倩看我出来了,很着急地对我说:“你干嘛出来啊?继续回去谈啊!”我抱歉地笑笑,说实在不行了,让那傻逼去折腾吧。看他能搞出个什么名堂来!小倩好象对我的不作为生气了,撇开我自顾自地尿尿去了。
  
  我点燃一根烟,知道自己其实是胆怯才这样,可我无法让自己不胆怯,我已经被人打得满地找睾丸了。只好默默地抽烟安抚自己。那一刻的心情我永远都记得:无地自容,人人为敌。
  
  一根烟还没抽完,那家人就发着牢骚从我身边出来了,拐进了隔壁的HH店。我松了一口气,心想总算没让那龟儿子得逞。正暗自高兴着,小成居然走到我身边来了,一本正经地批评我起来,说:“要推自家的货,要让客人用我们代理的品牌,新手不要匆忙着谈单,以后有单先让我谈,你在旁边好好学着。”最后小成做了总结发言:“给我一根烟。”
  
  我心里很想对他说一句话:“同志,麻烦你滚回你妈的逼里去!”我最终没有说出口,但是我咬着牙对自己说我一定要让小成遭报应。你让我不舒服,我会让你收到双倍侮辱。
  
  一会儿工夫,就看见很多商家往HH店送配件了,小倩告诉我,那家人在HH店交了定金开始装机了。
  
  我琢磨了一下,要不要把这事给萧哥说。但是我怕他觉得我是个傻逼,连这点事情都搞不定你还在这混干嘛啊。再三揣摩,我还是跟萧哥说了。萧哥哼哈一下,说:“哦哦哦,我知道啦。”我就很后悔说给他听,不仅没有收到我想要的结果,反而让他知道了我的无能。
  
  出乎我的意料,那天下班后,萧哥就板着脸招集人马开会,会议主题是业务员之间的配合。最后那句话我印象深刻:“操你妈逼,谁抢单谁滚出去。”开完会后,我向萧哥投去感谢的眼神,萧哥表情很淡然。我开始惭愧起来,是啊,我有个屁大的事就火烧火燎,有个屁大的委屈就急着诉说,你看看人家,做事不显山不显水,但关键时候,他会让你感觉他其实一直在背后看着你,他是一座可以依靠的大山。我离萧哥的水平,还有很大的差距。
  
  要说小成力图推销自家品牌,那也是对的。关键是,他没有那个能耐让客户信任于他,然后乖乖地换品牌。小成是那种强奸式的,你不换品牌老子就不给你装机的谈单方法。钱在客户口袋里,你还要强奸他,你说他会干么?通奸和强奸其实都是做同样的物理运动,关键是,你如何改变别人的想法,让客户乐意和你通奸。
  
  我后来在这一点上做得尤为出色,公司卖的杂牌产品让我推销出去了不少,我也在江湖上获得了“潇洒哥”的称号。最有印象的一次是和一哥们谈单。之前萧哥就给我交代了,一定要使劲推销XX牌显卡,把剩余地推出去了,就可以获得巨高的返点。可是那哥们一口咬定说耕升显卡好,打死都不换。我当然知道耕升比那杂牌要好啦,火红色的TI500是超级无敌型显卡,何况还带神奇跳线,既实用又性感,是个人都会喜欢这块卡。
  
  我着急啊,又开始火烧火燎肛门出汗了。慢慢来,没有谁不能被忽悠,一切只是攻击点与时间长短的问题。在博得他的绝对信任,并发现他其实压根就不懂耕升和杂牌的区别后,我先跟他讲技术,越讲越复杂,越讲越飘渺,听得他一头雾水,随着我在歧途上狂奔,奔着奔着,老子“呸”的一声吐出一口痰,“哗”地站起来,左脚踩在椅子上,双手拿起两块显卡,伸到他眼前,用怕瓦落地的声音夹杂最神圣的表情问他:“你看哪块好点?!!!”
  
  那哥们几乎被我整得癫痫发作,颤忽忽地指着杂牌卡:“这块好一点。”我点点头:“同志,你是对的。”那一刻,我感觉自己是这个空洞的城市里,最后的英雄。我陷入一个奇特的空间里,享受着变态的快乐。我深知这种快乐是如此地卑贱与渺小。请原谅我,我,只有这种资格。偶尔,我也会露出柔软本色,但不会让你看见这一点。
  
  后来我无意中上网,发现这厮儿在当地的电脑论坛上拼命说我是JS,并痛诉当年之事。呵呵,这无关痛痒,我不介意你这样说我的。
  
  自萧哥和我们开了那次会后,小成就没有再抢过我的单了。这里面有几方面的因素:首先是萧哥的威慑力,其次是我很积极,不像他在里面等着,我是跑到外面和小倩一起拉客人进来。最后,我开始牛逼起来了,牛逼是这个地球上最好的一件事情。牛逼的人生,何须剽悍的解释。
  
  狗总改不了吃屎,小成最后还是和我抢了一回单。那是三个大学生一起来装机,小成当月业务完成得很差,连抽烟的次数都少了,时不时扫描着电脑城里的人,恨不得抓两个进来蹭上两把。这个单也是小倩拉进来的,拉到后根本没理睬小成,直接就喊我过去。
  
  我刚坐下与其中一个寒暄,小成也坐下来和另外两个谈。我暗地里拿手捅了小成一下,小成当时就没说话了,他知道我的意思。可是他仍然坐在那里没挪屁股,这对于已经逐渐牛逼的我而言,是不可忍受的。我对着那三个大学生笑一笑,把脑袋凑到小成耳边,说了一个字:“滚!”小成白起脸起身就走,我忽然好象想起了什么,赶紧又招手让他过来,起身在他耳边说:“同志,麻烦你滚回你妈的逼里去!”
  
    9.
  这是个守恒的世界,所以上帝才满脸慈爱地对我们说:“小子们,冲啊!”守恒的标准有很多,譬如质量守恒,能量守恒等等。但对于我个人而言,我觉得世界守恒的本质就是“傻逼牛逼守恒”。此话怎讲?
  
  一个人要傻逼很久,这个世界才会把他当牛逼看,其实他早就牛逼了,但世界就是要故意把节奏拖后点;同样,只要一个人牛逼了,即使他事实上已经沦为傻逼,但世界就是要故意把他当牛逼看。除开盖茨那种少数人能一路高奏牛逼歌以外,我们这些人,都在傻逼与牛逼间做钟摆运动,幸好它是守恒的,所以我们才不会绝对的绝望着。
  
  以我肤浅阅历的体验,牛逼前的傻逼生活那真叫一个难受。
  
  喜欢打麻将的网友都应该能深刻理解一点:倘若不小心打飞掉一个自摸,手气就会一落千丈。我的那第一单飞掉后,我的运气也一落千丈。电脑城里的顾客比员工还要少,偶尔有那么一两个进来,也噤若寒蝉。激动地问他一句:“师傅,要配电脑不?”他马上就倒退出去,受惊似的说:“不配不配,你忙你忙。”
  
  各个店面也是一派荒芜景象。库管聊天,技术员打游戏,拉单员不知拉到哪个大洲去了。貌似各个人都有事情来打发时间,天花板下好像就我一个人在使劲磨着屁股。萧哥好象对我的痛苦熟视无睹,依然呼啦呼啦地一圈圈巡视。仿佛巡视过后,领地就能扩大。
  
  日光灯,在电脑城的过道里,孤独地穿行着。远初,有人唱起“明天会更好”。这是一个空城。我在其中不能游刃有余,我像急刹车的轮子,一点一点与地面蹭出痕迹。所有的时间,就反映在这些痕迹上。
  
  我知道我最害怕的一种生活来了。多年后,每当我回想起在电脑城里的日子来,依然对这种无言的孤单感到害怕。我不怕忙碌,我只怕身处于一种无可逃遁亦无可奋斗地被挂起来的境地。在我不作JS去到另一个城市后,因为工作原因,也经常去电脑城里采购些配件,我发现里面也有体验此种境地的人。这个时候,即使我是从他身边经过,我也会向其笑一笑。虽然我没有做这一行了,但我仍然保持着对此种痛苦的感知能力。就这么一天天坐着,看着时间一点点过去。简直惨无人道。
  
  成天这样打扮好坐着,等客人上门,像不像另外的某种不容于传统道德的职业?
  
  一开始,我对这种孤单毫无抵抗能力,我生来就不是那种快乐的猪。没事情做时,我永远走不到那种放松的福地,我不能反抗,只好一天天把屁股坐大,把屁股上的皮磨厚,把椅子坐穿!
  
  后来我再遇到这种日子时,我已经学会利用这些时间来调整心态,来想自己这段时间的经验和教训。这种对与自我的控制能力,是我在电脑城生活里学会的最重要的一点。也伴随着我不断走向成功之路。我不再害怕王小波说的那种无趣生活,也不再去发罗素式的感叹:“哎呀我的妈妈咪啊,我这痛苦的一生才过了几分之一哟!”
  
  尚基没能熬到试用期满就被萧哥踹走了。他带条内存去给客户换时,插反了烧掉了。这是个最低级但又最常见的错误。萧哥气得把口水抹满墙壁:“就你这,还是学计算机出身的啊?!知不知道‘丢脸’二字怎么写啊?”尚基依然穿着那身皱巴巴西装走了,如同他来的时候那样。唯一不同的是,他前半脑袋的头发也如枯草了。萧哥没给他一分钱。
  
  您见过内存条插反后点亮机器的情景么?我有幸欣赏过不下20次。很壮观,就在那么零一点秒内,一种似白又似蓝的蘑菇云腾空而起,您要做的就是迅速拔掉电源,然后祈祷。等您再把它拽出来时,您就会发现它的些许个金手指变黑了。变黑的金手指已经烧掉了。运气好的话,还能用,因为金手指如同cpu针脚一样,有备用的部分。运气不好的话,它就去牛克思那里报到了。
  
  有些客户是自己插反了烧掉的,拿过来问我怎么办。我耸耸肩,说:“只有再买一条咯。都烧都跟腊肉一样了。”一边卖条新内存给客户,一边装做不经意地用低价从客户那里回收这根破内存。有些还不用回收,客户骂完娘后就直接扔在了地上。等他走后,我就恭身捡起来,交给库管。因为内存颗粒本身并没坏,所以只需要换个PCB板就可以得到一根新内存。换PCB板多少钱?连运费也加进去,不过20块。这是利润率在百分之上千的好事。
  
  尚基走后,我愈发不可忍受起来。连着好几天,连个客户的鬼影子都看不到。何勇曾在红勘体育馆里歇斯底里不断重复着呐喊:“还有没有希望?!”这是个反问句,意思就是没希望了,大家可以去死了。
  
  磨屁股也不是长久之计,我便也学着萧哥的样子,在电脑城里晃起圈子来。萧哥是昂头大步走,我是半遮掩眼睛低头打量。路上有热情地女同行过来问:“帅帅,要配电脑不?”我满脸通红,一边说不要不要,一边就扭转身子往回走。
  
  出去走吧,也没什么意思,我还真的怕那些同行问我要不要配电脑,这是很尴尬的。坐着吧,也实在是呆板了一点。我真的感觉自己手脚都没地方可以摆了。这还不是最难受的。
  
  最难受的是,我连坐都没地方坐了。我像个局外人,我的存在与否,完全没有关系。这个冷清的世界中那偶然的热闹,我并不在其中。
  
  萧哥的生意依然很好,时不时就有人来问:“请问萧哲是不是这的啊?”得到肯定的答复后,一帮人就来了。我赶紧给萧哥打电话,一会工夫,萧哥就春风满面地回来了,没进门就笑脸堆起:“哎哟,您来了啊,快请坐,那谁,快倒水。”那谁就是我。
  
  我赶紧屁颠屁颠地倒水。倒完水后,就会发现靠门口的桌子旁都坐满了人。只好坐到最旮旯里去。一会工夫,另一帮找萧哥的人又来了,我赶紧起身倒水,再然后,我就发现室内欢腾,无立足之地,只能站到门口去了。我就奇怪,怎么总是有这么多人高呼着萧哥的名字来找他,宁死都要死在萧哥的暴利下?
  
  事后我才知道,我已经考虑到了对于一个JS而言,两个重大问题的之一了。不过当时只是很模糊的纳闷,我更加关注于另外一个实际问题:为什么我的烟越抽越不够抽?!

  
    10.
  风景和生活是不同的。风景能远观,生活却必须亲身亵玩焉。只有走进这段生活,才能恍然大悟,原来金刚不坏之身是这样炼成的。
  
  照照镜子,发现牙齿上的黑黄色的垢污不少,尤其以板牙为最。不放心去外面洗牙,所以我通常的做法就是用小刀一点点刮掉。有一次不小心,刀子一滑,戳到牙龈上去了,痛。
  
  这都是抽烟带来的回报。好烟抽过不少,劣质烟抽得更多。印象最深的是2003年秋,在重庆的新奉节县城里出差,好奇地买了包宏声牌香烟抽。这烟抽起来用掉我3000CC肺活量,抽着抽着不仅可以弹烟灰,还可以弹出些沙子啊茶梗啊塑料啊啥的出来。抽完后便秘了三天。
  
  我半辈子里抽的烟,只有三分之一是用来解决烟瘾的,其余者,在交往中嘻哈着抽掉了。烟这玩意是社交用品。第一天上班时,我就随身带了两包烟,为的就是用烟和同事们搞好关系。
  
  网友们去那些狭窄的老电脑城时,可以去观察一下店面的天花板,看看上面有没有黄黄的烟油。你可以想象一下曾经,现在,未来,那里面是个怎样烟雾腾腾的情景。
  
  上班时带着去的两包烟,到下班时,基本上都变成了烟灰。有那么几天,到了下午两三点的样子就变烟灰了,所以还得赶紧到楼下去再买一包。
  
  随后的一段时间,我决定要压缩生活成本,于是花了7块钱在摊子上买了个香烟夹。在家里算计着,我这一天到底抽多少烟合适?按每小时近乎一根的比例,我就往烟夹里装了7根烟。第二天,带着这7根烟就高兴地去上班,心想这次可就压缩掉成本了。结果,在外面等着开门时,萧哥问我带没带烟,我只好给他一根,既然给他了,肯定要给萧哥凑在一起的那些烟民同事,否则对烟民而言就是一种极其严重的侮辱。好啊,我这算计半天的7根烟计划还没上班就惨败。没办法,只好再去买烟了。
  
  看来绥靖政策是没有用的,最后我就毅然决然地宣布,老子戒烟啦。其实我没戒烟,我只是上班的时候不抽,下班回家猛抽。这样就不用把烟敬给同事们抽了。
  
  这种半自宫政策在三天后就失效了。我没顶住诱惑,接过了同事递过来的烟,又上了贼船。于是又恢复了每天两包烟的生活。后来我也想清楚了,身处这个泥淖之中,你不可能做到独善其烟,所以也就别动这些小脑筋,于事无补,倒还显得神经兮兮不正常。
  
  这不牛逼的生活,这不快乐的生活,我每天要傻乎乎地买两包烟。不牛逼,是人类痛苦的根源。
  
  一个下午,我照例坐在旮旯里磨屁股。萧哥走过来,问:“这些天装机了没?”我很没好气地说:“没有。”似乎我没有装着机就是因为他一样。我知道这和他毫无干系,但是用一种小男人的心态归咎于他。萧哥给我说了说性格问题:“我不管你私底下性格如何,反正干这行,性格必须外向,必须人来疯。否则你就会越缩越回去,最后变锤子。”我愤愤不平地说:“那现在没生意啊,我想外向也没地方外向啊?!”萧哥笑笑,没回答我的问题,撂下一句话就拂尘而去:“有空就在电脑城里逛逛,熟悉哪家做哪些货,价格多少。你要形成一个观念,整个电脑城都是咱家的!”
  
  我那时还是个小男人,还喜欢耍些性子装委屈。萧哥的话明白无误地告诉我,男人应该面对这种处境。我后来也明白了,为什么萧哥从不招女JS。他有两种藐视倾向,一,藐视学校培养出来的人,尊敬社会中闯荡出来的大牛逼;二,在生意上藐视女性,他喜欢能做到和他想法一样的男性大牛逼。这是他的团队,完全按他的想法塑造。我不得不说,他是成功的。谁也狠不过他,就是开玩笑你都开不过他。以前有个小机箱经销商硬是扯着吊毛当钢丝使,把萧哥惹愤了。第二天此经销商的出货量就少了一半还不止,最后买着烟哈着脸过来给萧哥道歉才过了这道坎。
  
  我最终还是把这些话听了进去,起身贴着萧哥四处逛。他走哪,我跟哪。他跟别人聊生意,我就稍远点站着,当然,他们的对话我都听见了。我不想狐假虎威,但是我可以狐伴虎威,这是树立自己招牌最便捷方法。萧哥也不介意我跟着他,反而时不时向其他JS推荐我,为我铺平道路。这么看来,逛着逛着,领地确实能扩大。想考察一个JS有多大能耐时,只需同他在电脑城里走一圈就知道了。
  
  里面的同行也逐渐熟悉了我的面孔,不再问我要不要配电脑,而是搂着我的肩膀小声说:“嘿,伙计,记得帮我走点货哦”,然后朝我做个手势,我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但没做回应,我怕被萧哥瞥见,然后说我心怀鬼胎。没想到,萧哥看见后,反倒还笑着凑了过来,那哥们赶紧双手递烟,萧哥抽着烟,跟放炮一般交代我:“以后就用他家的音箱。”
  
  这个时候,我知道了萧哥为什么从来不需要买烟的原因了,他只需在电脑城里转上一圈,回来的时候嘴里叼着烟,两个耳朵夹满烟,口袋里还塞了一大把。不过,我倒很好奇萧哥的收入来源。
  
  就这样,我逐渐摸清楚了电脑城的布局和其他商家的情况。电脑城像是一头怪兽,慢慢地,就这么一点点地积累,我就摸清了它错综复杂,无比丰富的脾气,最终驯服它。
  
  读高中时适逢全国理科热,我也参加了物理奥赛的培训。第一天,马大个就出给我们一个题目,是关于原子核的,规定十分钟内解出来。这题目很玄乎,条件不足,问题怪异,读起来语病不少。根本无从下手。十分钟过后,只有少数同学解出来了。马大个就给我们讲了一种解题方法,不要妄想一锅端,你只能装傻般一路捣鼓下去,捣鼓着你就会发现出现了公式里的极限值,答案就从极限值里挤出来。这就叫做在不可能中寻找可能。
  
  我就这样一天天在不可能中寻找可能,这样的日子回忆起来也干巴得很,乏善可陈,估计大家看起来也有如此感觉。但,这就是生活。没有那么多高潮,也没有那么多快感。无聊,而且冗长。
  
  偶尔也会遇见些机会,但都没做成。譬如快下班时,有个女的跑来买显示器,一次买3台。我高兴得很,手舞足蹈地和她谈。价格开得很低,很快谈妥。她提出一个要求:要发票!麻烦事来了,其他都好说,你千万别跟我提发票。没办法,我跑去给萧哥一说,萧哥跟我讲:“问她,开那些办公设备的发票行不?”我于是就这样对那女的说。她不同意,她一定要开显示器的发票。我说:“全电脑城都没有的。”她反问:“那你们不是偷税漏税么?这可以给税务机关举报的啊!”说完翘起屁股走了。萧哥走到我身边,问了问把我给她报的价格,然后对我说:“她还会回来的,但是不要做她这一单。怕以后惹鬼上身。”过了一会,那女的果然回来了,拽拽地说“还是到你这买吧”。我笑了笑:“不好意思啊,小姐,我们打烊了,不卖了。”
  
  我的钟摆总算从傻逼逐渐摆向牛逼。机会最终来临,我酣畅淋漓地把前段时间的能量积蓄释放了出来,终于装了第一台电脑上路啦!那是省检察院的一家人来装机,除开显示器外,什么都是江湖货。库管给我算出来的利润是:750RMB。
  
  萧哥扭过头,凶神恶煞地批评我:“还要再狠一点!”
  
  我站在角落里,舔干净嘴唇上的血,无比残忍地笑着点头。
  
    11.
  开车的时候喜欢听交通台,有音乐有路况信息,主播叶莎的声音永远是那么温柔。有一段时间,每天下午3点半都能听见一个盖世鸭王的声音蹦出来:“欢迎您到XX电脑城购物,价格最低,服务最好!”我的锤子呀,这种屁眼大掉心的话还在蒙骗过市呵。
  
  那天快下班的时候,来了一家人:一对老夫妻,一个小孩,外加一个漂亮的少妇。
  
  凡是快下班时来的顾客,基本上都是看着玩的,起码当天你不要妄想宰他们了。客户群体本身是并不存的在,他们是你自己亲手浇灌出来的,市场也是烘烤开拓出来的。
  
  接待顾客有个原则:不论他们想要什么,反正我会说您要什么我们这就有什么。管他三七二十一,先拉进来再说,拉进来坐着,整间店子就显得人气旺,咱中国人就喜欢往人多的地方窜。这一点在早上显得尤为重要,都希望从开门一直红到关门。
  
  小倩以前拉进来一帮大妈,我坐过去一搭讪,大妈们瞪着眼睛问我:“你们这不是XX服装城么?”我立仆,爬起来告诉小倩,小倩也立仆。
  
  三流JS让想装机的顾客不装机;二流JS让想装机的顾客装成机;一流JS让不想装机的顾客也临时去银行取钱跑回来乖乖地装机。一流JS做成的事,我也做成过,但只成功过一次。所以我还只算二流。不过也算到顶了,因为一流JS都转行了。
  
  那回是一个胖子,在菜市场买完菜后颠着小步吹着口哨进来逛着玩。我正好没事,想着提一篮子蔬菜的他也不会真买吧,于是尤其放松地一通吹起,噼里啪啦地把折扣打起,礼物一件件往上加,吹得他欲罢不能,蠢蠢欲动。他是个老实人,坦白说今天就带了买菜的钱。我说这没问题,我陪你去隔壁工行取就OK啦。他还在犹豫,这是个关键时刻,胜败即在此,必须要催情到他发春。
  
  我猛地发飚,伸出一个手指说加送你一个游戏专用冰垫,价值288元。他不信,我淡淡地说,“这样子吧,你去对面那个店面看看,里面就摆了这玩意,你问他要多少钱好吧。问完了你再考虑一下。”然后赶紧威胁一句“另外,只有在今天装才送哦,你明天来就没了。”胖子果真去问了,问完后,二话没说就让我陪他去取钱了。一星期过去了,胖子跑了回来,我还担心他是不是回来找茬的,没想到他跟我哭诉说他被老婆骂了一通,我说兄弟,没事,电脑是个好东西。对吧?那啥鼠标垫好用吧?还需要点啥不?
  
  说到这里了,我撇开来叙述网友们,尤其是女性网友们最喜欢的打折扣搞优惠活动吧。我送胖子的那个鼠标垫确实是标价288的那款,我当着他的面去拿的,不过我去拿货只要区区18块钱,估计包装成本就占了12块钱。就他妈一个毛玻璃上喷层涂料做成的玩意,18块钱我都嫌贵,用起来不仅鼠标跳针跳得厉害,而且能冷得让您手腕的血冻结成栓。
  
  如果是我和您直接交易,那么再怎么优惠都是假的。您想想啊,除开我国官方媒体,谁都不能捏造出没有代价的幸福啊,所以,必须要有第三方介入并承担成本,譬如说厂家,譬如说电脑城。那么您就可以通过我从厂家或电脑城那里获取优惠。光在我这折腾,您想都别想。活动越多,您的遗像越难看。
  
  您要问我啥时候搞活动?我等您进到店面坐起后给您说第一句话的那个瞬间起,就正式宣布开始了宇宙间从未有过的折扣活动。也就是说,您任何时候来,我都会笑着告诉您,我们刚准备在搞活动,您是第一个受惠者。有优惠,有礼品。
  
  装机商搞活动还不算厉害,毕竟邪恶力量有限。您有机会去那些品牌商的店铺后面看看,那活动宣传单堆起来比您还高,他们那样才叫绝。
  
  世界上只有两个价格,一个成本价一个卖价。绝对无它。卖价越高,我活动做得越大,送得东西就越多。反正最后钱还是出在您身上。送东西就是一缓冲带,缓和JS与顾客在价格上的争端。有这个缓冲带,我就能一个劲地和稀泥,搞得乌烟瘴气,搞得地球倒着转太阳月亮乱伦,您就越不知道价格到底有多少水份,拿到别家都不好进行比较。
  
  搞活动,我会送您很多看上去挺美的东西。卖价70元的假冒联想手写板其实只要20元;卖价70元,号称有磁性疗效,却戴得耳朵痛的大包围耳机只要10块,HP喷墨打印机算大头礼品了吧,楼下专卖店无耻地卖到480,拿货价只要185元,比一个原装墨盒还便宜。实在不行,再送您软盘光盘转接头延长线硅胶遮尘罩假3M布,搁在桌子上一大堆,这些玩意基本上不要什么成本,却能把您乐呵得不行了。最离奇一次,我还送出一个电灯泡两把螺丝刀附带一罐头螺丝。实在想不通那哥们要这么多螺丝干嘛,就是把自己每个关节都拧上一颗也用不完啊。
  
  扯远了,回到本小节的开头。
  
  我赶上去接待那家人的时候吧,HH店的JS也赶到了,都努力扯着他们进各自的店。那可爱的老婆婆对我发话了,“俺家用的电视机就是老飞利浦的”,于是我就把他们给拉进来了。
  
  我这个时候看人还看得不是很准,猜不透顾客到底是真想买还是纯粹进来喝杯免费的水的。到了后来炼就个火眼金星,在茫茫人群里就能精确无比地看见想买电脑的您脑袋上冒出的金光和额头上贴的人民币。
  
  从门口接客户进来起,一首交响曲就奏响了。指挥不是别人,正是我自己。这种对于谈单节奏的控制能力,也是JS水平如何的标准。每一个环节都要那么完美,最后的结果是让客户掏钱出来,最后还感谢你说哎哟麻烦你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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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9-10-31 19:40:56 | 显示全部楼层
大哥你是写电子书呢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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